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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玲站在挤眉弄眼、缩头缩脑的同学之间,显得很高傲,也很不耐烦。她垂着眼皮和我说话:“我妈让你晚上回去一趟!”
“什么事?”
“不知道!”
说完,凌玲扭头就走。她的那些同学也跟着她,有的边走边回头,好像还要看看我会有什么反应。
我什么反应也没有。
我们学校不但在北京,在全国也很有名气。它是党中央在革命圣地延安时成立的,当时的学生都是领导同志和革命烈士的子女。后来这所学校随着党中央搬来搬去,到过西柏坡、张家口,最后跟着党中央进了北京。解放后,这所学校还保持着只招**的传统,学生都住校,天天喝牛奶、吃面包。那时候一到星期六下午,学校操场上就会停一片小轿车,都是来接孩子的。
不过,这都是文化大革命以前的事情了,是我们听历史一样听来的。文化大革命一开始,学校就被自己的学生砸了个稀巴烂。后来这些学生又被赶到不知什么地方,因为他们的父母又差不多都被打倒了。等我们入校的时候,这所学校已经和其他任何一所学校一样,改成就地招生。我们第一天走进校园时,到处破破烂烂,老师们看上去也一个个萎糜不振的。不过我们还是挺兴奋的。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,我们怎么能跨进这里读书?虽然到处破破烂烂,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,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我们学校还有大礼堂,大操场,还有音乐教室、物理教室、化学教室,还有图书馆,游泳池(没有水,成了倒垃圾的地方),这比一些用破庙当教室的学校强多了!还有幸运的事情也让我们赶上了。1973年,学校恢复了高中,我们有幸成了文革中的第二届高中生。虽然毕业后基本上还是得去插队,但我们已经不用大老远地去内蒙、东北、云南等等遥远的边疆,而是就到北京近郊。有的同学美好地想象成就和上班差不多,随时可以跑回家来呢!而且抽回来也不是那么遥遥无期。反正,插队已经不是那么令人害怕了。
毕业动员大会在学校大礼堂开。大礼堂远处看还是挺气派,据说是仿照党中央开“七大”的那个礼堂建的,但走近看就不行了。所有的窗户都没有玻璃,有的钉着三合板代替玻璃。三扇大门的紫色的漆掉得差不多了,剩下的也斑驳不堪,像是要粘不住了。门的边边角角露出的木头像是开始糟了。门上曾经用黑色的红色的白色的颜料刷过大标语,后来又擦花了,变得脏兮兮的,学生们进进出出都不愿意用手去碰,就是脚踢开,或者用椅子顶开。一天到晚,大门就这样被学生们扇过来扇过去。
铃声再响起来的时候,大礼堂里已经坐了一片学生,有三四百人,都是毕业班的。每个班两个纵队,男生一纵队,女生一纵队。光秃秃的舞台上放着一张桌子当主席台。一位老师正在敲着扩音器试音:“喂!喂!听得到吗?同学们别说话了,大会马上就要开始了……”但台下仍乱哄哄的。
坐我前面的佟英忽然转过身,对我说:“把你的左手伸出来!”
我伸出来,她把我的手掌抹平,然后按住连着手腕处的手掌,煞有介事地看了看。我看见被按住的地方旁边鼓出两个小包。
“怎么了?”我莫名其妙地问。
“换一只手!”她不答我,又像刚才一样做了一遍。这次小包不太明显,她就使劲按我的手掌。
“你要干嘛呀?”
“别动!”佟英更加认真地观察了一下,然后凑到我耳边,悄悄说:“你以后能生两个儿子,一个女儿,不过也可能是三个女儿!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那当然!女的能生几男几女就这样一按就知道,男左女右,鼓几个包就标志着你能生几个,没有包就说明她不能生。告诉你,这是祖传秘方!”
“瞎说!”我抽回自己的手。
“向**保证!”说完,佟英又把前面的女生叫回头。就这样,校领导在台上口干舌燥地讲着,我们这个纵队的女生却在一个传一个地按手掌,实践着佟英的祖传秘方。有的女生可能是自己按不出来包,着急了,隔着几个人伸过手让佟英亲自给按按。坐在旁边的男生纵队好生奇怪,想看不敢看地偷偷打量着。我发现台上讲话的校领导已经朝我们这边看了几次了,就悄悄捅了捅佟英:“老师看见了!”
“看见就看见,还能怎么着?不就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吗?去就是了,说那么多有什么用!”佟英嘟囔着。她想起什么,又低声问我:“你到底去不去插队?”
“我----还没准儿。”
“去吧,挺好玩儿的!”
我苦笑了一下。佟英在班上和我最要好。佟英的父亲是一所小学的教工,母亲是一家饭馆的服务员。她家里孩子很多,我跟她从初中到高中五年,都没把她的兄弟姐妹认全。但我知道她的上面全是哥哥,她的下面全是妹妹。这个并非自己挑选的家庭位置,决定了她很小的时候就要主管家里的日常生活。每年买大白菜时候,她有权决定买几级的、买几百斤,并有权调动哥哥妹妹们谁负责占队谁负责搬运。佟英的发育似乎比班里的女生都成熟。她穿的衣服,胸前扣子的间隔总是咧开。她跳皮筋的时候,只见她的胸前像有两只兔子在里面蹦来蹦去。有一次正好有几个男生经过,不知怎么就停下来,盯着她的胸看,直到她跳完,其中一个男生忍不住来了句:“操!”男生们立即哄笑着跑开了。
佟英的脸庞宽宽的,眼睛又鼓又圆,无论自己说话时还是听别人说话时,两个大大的鼻孔冲着对方,像两个小小的喇叭。也许就是这么一对小小的喇叭,她才特别爱说,也特别爱听别人说。按说我和佟英性格完全不同,但我们两个却十分合得来。无论我怎么不爱说话,无论她怎么特爱说话,我们俩最后总能想到一块,评价到一块。
但在插队问题上,我们两个至今还没想到一块。佟英没有任何能不去插队的理由,而且她也满不在乎。“有什么呀?不就是在农村混几年吗?在哪不是干活呀!”可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去插队,我一天也不忍心离开奶奶,我和奶奶是相依为命的。佟英总是动员我,求我,可在我心目中,奶奶可比和佟英的友谊重要。
动员大会终于在台下越来越乱哄哄的声音中结束了。学生们搬着椅子朝大门外涌。那三扇大门又该挨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