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惊鸿 (第1/1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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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说巴蜀之地有大江，纵横神州一万里，有如女娲添补、抚摸天庭时倏忽掉落的玉带。可蜀道之难，大秦赳赳王师也数度无功而返，那大江，也便渐渐沉堕在人间梦里头去了。

而咸阳城远外，渭水绵延，秦境之内，可说是长河无两。在水道亲近山峦的地方，高阁从容而立，远远望过去，如江上蓬莱。紫气隐现间，禽鸟悠悠轻飞而过。

紫气之下诸楼当中，有座玲珑八面，雕梁画栋的楼阁。这便是丹阁。

一个少女坐在百草香叶编制的蒲团垫上，非常年轻的面容姣好而沉静，眉间颜上，朱丹轻点，两笔青黛斜入两鬓青岚，好似双龙戏珠。身着青衣，而腰间却束了一根素白的练子，一头乌黑长发与这腰间白练一道，垂于蒲团垫边缘，黑白二色交错逶迤一片。

宗主须臾子曾言道：剑道一途，博大而悠远，人间剑技之招式固然可以通过反复练习，直至精准无缺无漏，可须知这世上最好的杀伐，最终皆来自于内心，内心盛大、澄明，则剑道方可关乎化境——这是天赋上的事，而非能力可为。

少女此刻，便正是在参悟渭水一宗各路剑技之有形，以及无常。丹阁之内，因常年纠集百草千虫于此炼质地上乘的剑丹，一屏一塌，一帘一幕，无不长时香气附着，幽幽妙然。若非此此阁属于关乎剑道至高奥义的渭水派，寻常人怕是要误以为这是坊间香楼闺阁的。此间小天地着实嗅不到一丝丝凶戾、杀伐之气。

少女屏息阖目，长长的眼睫静静低垂，迷离两片，秋鸿不惊。而心中却是一派盛大、繁复的景象，这其中人影绰绰，气刃繁复聚散，剑影明明灭灭。看不见杀伐，可剑刃划破空气的声响依稀几近可闻，终于，少女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声影，青衣猎猎，长剑在手，颀长而寂寞。

那个梦幻般的人影出现，破了少女神定。

缓缓睁开眼睛时，耳畔有轻风掠过，一阵淡淡香味从鼻尖倏忽游走。少女莞尔一笑，手指拈住腰间素带，轻轻一牵，素带便逆着方才那一缕轻风往身后直飞过去。身后果然有人，来人身影轻灵，于半空轻轻巧巧二指一伸，便取住了飘飞而至其上力道绵绵的素带，暗力一起，蒲团垫上的少女离地而起，二人玉手各执与素带一端，在这空旷的丹阁半空旋了数圈，悄然轻足接地时，不约而同银铃般笑出声来。

素女站在这头，青衣没了素带，与一头长发一起成了宽敞衣裳似的，花冠不整，犹似深眠初醒。而云峨，青衣其里，其外，有别色新料自覆在青衣之上，光华夺目；头上长发成髻，桃木簪横走而过之处，丝丝细致不苟，一张年轻的脸如茶花过雨清新动人，笑意满满。可惜了二人这相视一笑，世人多不曾见，否则该有多令人婉转、叹息。

素女手掌轻轻一翻，素带乖顺地徐徐回归手中，也不急于系束往细细腰身，就这么层叠着软软握于手掌，款款上前伸出另手纤指轻戳了云峨光洁的额头一下，话里晕染着宠溺：知道你天生玲珑手巧，可研织了新料子，宗主可否过目了，你就批越自个儿身上了。

云峨笑得可人，兼有调皮任性：宗主老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，有时候好不容易撇见了人影，却忽忽儿自剑阁飘身而下，涉那渭水远去了，连个水花儿都没瞧清楚。言罢，俏皮的嘴角有些许落寞。

素女听在耳中，心里也是轻轻叹了一口，可话里是不动声色的：宗主心系江湖，自然关内关外时常去去来来，难不成还手把手教你使剑，小妮子。

云峨若有所思也若有所失：那倒不敢想，宗主老是冷着个脸，连渔阳师兄他们见了都像见了神煞似的，我哪儿敢有非分之想呀师姐。

素女近近站拢在云峨跟前，看到这天资聪颖的小儿女，心中泛起怜惜。本该是个采花、扑蝶，嬉笑打闹的年纪，如今却在孤身一人在渭宗绣坊岁岁年年守着一堆丝锦，乃至石铁。是不是所有天赋昭彰的女子都注定无法获寻常女子该有的欢喜呢。素女心中泛起淡淡哀来，因为，顾念她人的同时，又有谁来顾念自己呢。

哎呀，师姐，我这高高兴兴来看你的，你看我们这是咋了，说着说着怎么就远了。云峨忽而笑起来，方才还郁郁的神情似半带青烟，随风而散：快看看，我新织的料子，好不好看？

素女刚就注意到了，这块料子看似寻常，一丝一线纵横纤毫之间，实则光华竟暗藏涌动。细看之下，似雪非雪，放开了眼旋即再端详，便又似朱还霏。素女且闭上双目轻轻摩挲着料子，料子之下云峨温软的肉身也隐隐可感，料里料外可谓一时质地妙然。素女心中轻轻一动，脸上浮起浅浅笑容——这大秦关内，恐真只有云峨这玲珑小女子能有这个手法了。

素女话中除了宠溺而外又多了几分赞赏：你呀，总是心灵手巧，不过，可不要就此荒淡了我宗剑技的修炼，宗门之外，多少人想觊觎我渭水一派的手段你是知道的，要知轻重缓急好吗，哪怕聪慧如你。

云峨嘟了嘟嘴：知道了，师姐。

其实，素女有些过滤了。云峨是无需过多担心的，她天资如此，远不止是在织造上。云峨剑术上的修为不可小觑，别看她小小年纪，独自在绣坊之时，对剑术的修炼也是从不怠慢的，加之与天生喜静的素女不同，云峨天生是喜欢灵动欢乐的小女子，剑技同时也便成了她孤独之时的依托，人前俏俏皮皮一小女儿的做派，其实独自一人使起渭水剑来，也是剑气纷飞，秋鸿惊飞的架势。

而且，云峨的身法，也在修炼剑技的同时日渐轻灵逸动起来，这多少也得益于她织造身料的过程——每每新料出手，以其活泼心性，往往不经宗主过手便径自覆于己身，使出平日里时时修炼着的渭水青衣身法，独自于空空的绣坊翩舞飘飞。绣坊中那面高约面半丈有余的硕大铜镜，是她自己绘出打造方略而由宗主找人原图打造的，每每看到铜镜中翩翩起舞的身影，云峨间或会快乐地恍惚不知镜中何人镜外又是何人。不知不觉间，其身法已比成天在渭水之畔试炼的那些青衣男弟子高出不少。尤其浅尝辄止的青衣弟子，甚而是如惊羽这般自我感受良者，要是清晰明了云峨真实的实力，恐怕多少会惭愧的了。

如方才，若不是素女对香味极为锐利的知觉，加之冥冥思定已破于倏忽斗现于心的身影，恐怕也不易发觉云峨已悄然翩飞而临。